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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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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隨之從鐵牌裏隨便拿出一壇子酒扔過去。

徐承天接過, 先是嗅了嗅, 然後不滿地皺眉:

“你什麽時候這麽小氣了, 那個什麽浮光花酒呢?”

楚隨之道:“那是給厲鳶準備的。”

徐承天一滯, 對著楚隨之指了指:

“你這是重色輕師啊……算了, 有得喝就很好了。這幾天我風餐露宿,別說酒了,就算是水也沒喝上幾口。”

楚隨之和他坐在院子裏, 對月對飲, 問:

“您這幾天去哪兒了?”

徐承天看著無盡的夜空, 先是想了想,這才緩緩地道:

“我先是回到了平津山——那是老夫最先拜師學藝的地方。然而那裏早就成為了平原。我又回到了自己休息魔功的魔淵, 然而那裏早就被正道所占有,成為了一處花海。”

說到這裏, 他的聲音有些低了下去:

“後來, 我又去找我的老情人。”

楚隨之道:“您已經死了幾百年……”

“老夫知道。”徐承天抹了把臉:“所以我那老情人早就成為了一堆黃土,孫子都快比你大了。”

楚隨之難得想要安慰一下這個老頭, 他拎起酒壇:

“您要是心裏難受,那今晚我就陪您一醉方休。”

徐承天搖了搖頭:“老夫不是難受,而是唏噓……往事隨風,真是不可留啊。”

楚隨之不由得一怔。徐承天回過頭來, 細小的三角眼裏滿是歷經歲月的滄桑與通透:

“即使老夫死而覆生又如何,還不是無法改變這一切。”他灌了一口酒:

“過去了就是過去了,徒然地想要抓住它,只會弄得滿身狼狽。”

楚隨之知道徐承天的意思。

對方是在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他, 過去就是過去,無法強求也強求不得。

他拎著酒壇的指尖微微顫抖,聽著厲鳶在木屋內傳來的輕緩的呼吸聲,他更是擰緊了眉:

她就在他的身後,兩人近到可以聽到她的呼吸,近到他能感受到她的氣息,這讓他怎麽放手……

徐承天看他低著頭發呆,不由得嘆了一口氣。

知道自己這個徒弟像自己,看似性格隨性,實則最是發軸。有些事情必須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才可以,旁人說得再多也無用。

想到這裏,徐承天拍了拍他的肩膀:

“我只能在這裏陪你幾天,過兩天我就走。”

楚隨之回過神:“您要走?去哪裏?什麽時候回來?”

徐承天道:“老夫也不知道該去哪裏,什麽時候回來。少則一兩個月,多則一兩年,甚至有可能是一輩子。”

楚隨之不由得一楞。

“為何要走?”

徐承天看著他,語重心長:“好徒弟,老夫可不是因為活過來就恩將仇報、棄你而去。而是你必須知道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無論是走歪還是走對,只能前進,不能後退。”

楚隨之瞳孔一縮,沈默地轉過了頭。

第二天一早,厲鳶看見徐老頭坐在院內大口扒飯,不由得嚇了一跳:“徐前輩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

楚隨之倚在門口,指尖有一打沒一搭地撚著一根草,看她醒來勾唇一笑:

“昨天晚上。”

厲鳶揉了揉眼睛,轉過身道:

“你怎麽給他吃這個啊,我去做飯。”

楚隨之叫住了她:“不用,等你做好他早就吃飽了。先讓他墊個底,咱們一會去城裏吃。”

厲鳶點了點頭,她倒杯水漱了漱口:

“前輩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?”

楚隨之一頓:“只是回來住幾天。”

“住幾天?”厲鳶擡起頭,有些意外:“他要回玄天宗還是去哪兒?”

楚隨之垂下長睫,沒說話。

然而輕擰的眉頭已經告訴她,徐老頭這次要是離開肯定不是簡單地出去游玩那麽簡單。

她走到他身邊,低聲問:

“前輩是不是真要走了,不回來的那種?”

他看著她,苦澀地勾了一下嘴角。

厲鳶是知道徐承天對於楚隨之意味著什麽的。如果說楚家父母生了楚隨之,那麽徐承天就相當於給了他第二次生命。

這個老頭教他武功,助他重塑筋骨,又把全部的家當給了他,說是再生之恩也不為過,如果徐承天走了,對於他的打擊不知道有多麽大。

她嘆口氣,站在他身邊沒說話。

想要安慰他,卻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要走的,此時說什麽都會在他心上再添傷疤。

楚隨之看她臉上的糾結,怎麽猜不到她在想什麽,不由得一嘆,將手中的雜草插在她的發髻上,勾了一下嘴角:

“想那麽多幹什麽,這老頭不離開怎麽找第二春?出來用飯吧。”

厲鳶來到院內,看見小鳳在桌上撅著屁股大口啄米,許是覺得自己這鳥嘴太小施展不開,直接化作人形埋進了大碗裏。

這幾天小鳳又長大了一些,如今已經是兩三歲的模樣,也不知道她最終會長多大。

徐承天把臉埋在碗裏,聽見聲音,一擡頭,胡子上沾著幾粒飯粒:

“厲丫頭,醒來了?”

厲鳶有些赧然:“是,前輩。您先把碗放下吧,咱們幾個去鎮上吃。”

徐老頭放下碗筷,拍拍肚子:“正好,我現在吃個半飽。再塞一頭牛也是行得。”

說著,他把小鳳抓起來,放在自己的肩膀上:“小鳥,老頭子就帶你嘗嘗什麽是真正的人間美味。”

小鳳咯咯笑著坐在他的肩膀上:“小鳳吃!小鳳吃!”

厲鳶看得又好氣又好笑:“這兩個人什麽時候這麽好了?”

楚隨之道:“就在早上,一飯之情。”

厲鳶無奈一笑。

四人順著山間小路緩緩地走,看朝陽將枯黃的草地染成金黃,遠遠望去像是被鋪上一層泛著金光的薄錦。遠處炊煙裊裊,天際和平原連成一片,長風旭日,農人們也在成群地往鎮上趕。

一回頭,看見他們幾個,高聲一笑:

“你們一家四口也去趕集啊?”

厲鳶:“……”

她哭笑不得,剛想解釋但一轉頭,就看楚隨之默默地看著她,眼角微彎,似乎所有的陽光都傾瀉在他的瞳孔中。

瞬間,她就說不出來話了。

前面,徐承天顛了顛肩上的小鳳,哈哈大笑:

“是!”

楚隨之勾了一下嘴角。

仙境那麽冰冷的地方,怎麽能比得了此時此刻?

徐承天說是待幾天,就是待幾天,絕不逗留。

七天之後他帶上一大壇酒上路,任憑厲鳶怎麽留都不行。

沒辦法,厲鳶只好和楚隨之站在門口為他送行。

厲鳶問:“前輩,你只帶一壇酒怎麽行?你不是有空間法器嗎,我給你帶些吃食吧。”

徐承天擺了擺手:“我這次是出去苦修的,不是去享福的。再說我這麽大個人了,餓不死。”

說完,看向在一旁沈默不語的楚隨之,笑道:

“你看人家厲丫頭,我要走了人家還知道關心關心我,你小子怎麽一句話不說?”

楚隨之輕輕地把脖子上的鐵牌摘下來,低聲道:

“師父,這塊鐵牌陪我由弱變強,如今我該物歸原主了。”

徐承天看著他手心裏的那塊鐵牌,也不由得動容:

“不用了。”他伸出枯槁的手,將鐵牌推回去:“我老頭子送給你,就是給你的。這玩意我留著也沒什麽用,留在我身上反倒暴露了身份。”

楚隨之深吸一口氣,只得將鐵牌收了回去。

他擡眼看向徐承天,眼角微紅:“師父,你想什麽時候回來都可以。玄天宗的門永遠為您敞開。”

徐承天拍了拍自己這個弟子的肩膀,幹癟的唇顫了顫:“好徒兒……”

說完,他轉身就走。

小鳳站在厲鳶的肩膀上,對著徐承天的背影默默地揮了揮手。

徐承天推開門突然一頓,卻沒有回頭:

“徒弟,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。”

楚隨之下意識地看向厲鳶,指尖一顫。

半晌,直到徐承天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,兩人這才收回了視線。

厲鳶看楚隨之盯著掌心上的鐵牌沈默,嘆了一口氣。

她把手搭在鐵牌上,輕聲道:

“前輩已經走了,咱們也走吧。你宗門裏還有很多事沒做呢。”

楚隨之回過神,他緩緩收緊手指,仿佛要把她的指尖收進手心裏一樣……然而還是差了一點。

他搖了搖頭:“先不回去。”

說著,他收回鐵牌,視線輕柔地落在她的臉上:

“你想去哪裏,我們就去哪裏。”

厲鳶想了想,道:

“我現在哪裏都不想去,與其沒有目的的東奔西走,還不如混吃等死。”

“好。那我們哪裏都不去,就在這裏。”

厲鳶一楞,她剛想問對方還記不記得那一個月的賭約,如今來看已經剩下不到一半的時間了。

只是剛想開口,又覺得自己這樣問豈不是給了對方幻想,又轉而道:

“你宗門裏的事怎麽辦?”

楚隨之道:“沒有我他們要是連一個宗門都管理不好,我還要他們幹什麽?”

說著,他似乎已經收拾好了所有情緒,回頭對她一笑:

“如今只剩我們兩個了,在這裏平靜地過一段時日也不錯。”

厲鳶默默地舉起小鳳:“還有她。”

兩人果然在這座山村裏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時間。

每日清晨,一起去買菜,每天晚上對月對飲,在這裏好像隔絕了一切,沒有宗門、沒有修煉,更沒有以前的糾葛。厲鳶有時候會忘記兩人之間的那個賭約,也忘記了她的任務。

楚隨之偶爾會從千裏之外帶給她一些吃食,往來兩個時辰,卻能給她無限的驚喜。

似乎平靜的日子過得格外地快,在離最後的日子之後三天的時候,楚隨之突然道:

“你的酒喝光了吧,我幫你再埋一壇。”

厲鳶擼起袖子,道:“這種事怎麽能讓你單獨做。”

現釀酒時間是不夠了,兩人只好隨便找出一壇埋下,厲鳶挖得滿手都是泥,楚隨之蹲在旁邊,為她撚下發絲上粘著的一枚落葉。

厲鳶擡頭,看著明顯變得光禿的古樹,道:

“時間過得好快啊。這棵樹的葉子都要落光了。”

楚隨之道:“如果再晚一些,這裏就會落下白雪。”

厲鳶轉過頭,看遠處枯黃的原野,被夕陽染成金燦燦的泛著光,不由得內心一動。

她趕緊跑過去,坐在山坡上,瞇起眼。

“這裏要是下雪就不好玩了。雖然白色的草原也很好看,但是我還是更喜歡花草一些。”

秋風拂起她的長發,她的臉蛋被映得暈紅。

楚隨之坐在她的旁邊,從背後拿出東西,輕輕地放在她的頭上:“送你的。”

厲鳶不明所以地睜開眼:“什麽?”

她小心地向上一模,卻摸到了一手的花露,還嗅到了一鼻的芬芳。

她輕輕地拿下來,頓時瞪大了眼。

原來她頭上頂著的是一個花環。

在這秋日裏,還顫巍巍地帶著花露,嬌嫩得如同初綻的花環。

她又驚又喜:“你從哪裏采到的?”

楚隨之道:“你忘了,我說過我會找到加快時間的法器。”

厲鳶輕輕地摸了摸花瓣上的露珠,道:“我哪裏想到你會把法器用在這個地方。”

楚隨之道:“遇見你之前,我也不知道我那些修行的法寶還可以讓人開心。”

說著,他接過花環,小心地為她戴上。

夕陽下,厲鳶的發絲微揚,眼中像是綻放著花蕊,熠熠生輝,她咧嘴一笑,頓時,楚隨之像是被灌了十壇的浮光花酒,不由得一怔。

遠處,睡醒的小鳳看見兩人,特別是厲鳶頭頂上的花環,以為是厲鳶給自己找的新窩,頓時興奮地沖過來:

“鳶鳶!小鳳來啦!”

厲鳶嚇了一跳,楚隨之隨手捏住小鳳的鳥嘴。

“你若是把它當鳥窩,今晚我就扣你的口糧。”

厲鳶看楚隨之在小鳳的折騰下,也無師自通了“捏鳥嘴”這一招,不由得笑出聲。

她看著遠處的夕陽,暗想。

如果真的沒有仇恨,沒有設計,更沒有劇情,那該多好。

————

第二天一早,厲鳶料想兩人應該在今天回宗門,於是準備去城內買些東西給周圍的鄰居,畢竟這幾天自己和楚隨之在這裏住,受了他們不少恩惠。

楚隨之在檢查法器,聞言一笑:“你能想著他們也好,不過不要買太過貴重的。”

厲鳶還記得上一次楚隨之這麽交代她的時候,對方可是送了那個婆婆一顆價值連城的丹藥。

因為路程不遠,她帶著小鳳獨自前去。只是沒想到剛一進城,就感覺城內的氣氛有些不對。

所有人都微微皺著眉,竊竊私語,像是在嫌惡著什麽。

厲鳶細聽,原來是有一群修仙者來到這裏,似乎是盤問了一個酒樓裏的掌櫃的幾句話。

厲鳶下意識地有不好的預感。

她剛想把面紗戴上,突然有人走過來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眼:

“你是不是他們所說的那個厲鳶?”

厲鳶回來的時候,已經是晌午了。

楚隨之見她這麽久不回來,早就出去找她了,在鄉路的盡頭,看見她安然無恙地走回來,不由得松了一口氣:

“是買了很多東西嗎?這個時候才回來。”

厲鳶擡起頭,對他一笑:“是。買了很多東西。”

小鳳站在厲鳶的肩頭,欲言又止。

厲鳶摸了摸它的羽毛,它頓時把臉塞進她的領口,不說話了。

楚隨之道:“收拾好東西,咱們就出發吧。”

厲鳶點頭,她把木屋內的所有東西都收好,然後仔仔細細地鎖上了門,最後和那棵古樹告了別,來到楚隨之法器的身邊。

楚隨之看著這座算上以前一共生活了兩個月的木屋,也微微動容。

不過他很好地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,低下頭向厲鳶伸出手:“上來。”

厲鳶把手腕交給他,他的指尖剛合上她的眉梢不由得一抖。

只是細微的一動,就讓楚隨之發現了異樣。

他下意識地查看她的手腕,看到上面的淤青,不由得狠皺眉:“怎麽弄的?”

厲鳶道:“回來的時候摔倒了。”

小鳳終於忍不住道:“是有人傷了鳶鳶!”

楚隨之的臉色猛地變了:“是誰?誰敢傷你?”

說完,他瞳孔一震:“是城裏的人?你遇見誰了?”

厲鳶撓了撓頭,道:“沒遇見誰……”

楚隨之抿了一下唇:“我自己去看。”

說著,他轉身就要走。

厲鳶趕緊叫住他:“楚隨之!不是別人,只是一個孩子……”

他頓時一楞,擰著眉回頭看她。

她將袖子放下來,嘆口氣:“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,你總不能和一個孩子置氣吧。”

小鳳道:“今天城裏來了一群人,他們去酒樓打聽你倆啦。”

楚隨之頓時明白,是那些修行者說什麽話,洩露了厲鳶的身份。如今天下太平,然而無論是哪裏的人,都對曾經傷害過他們的湮魂宗恨之入骨。

如今那些人知道厲鳶在這裏……

厲鳶苦笑一聲,道:“我低估了我在他們心裏的仇恨值了。”

她買回來的那些禮物,也都沒有送出去。她只好送給了郊外的那些乞丐。

楚隨之垂下長睫,聲音沙啞:“我去去就回。”

厲鳶嚇了一跳:“那孩子也只是聽父母的話頑皮而已,哪裏知道什麽真相。你難道要打他屁股不成?”

楚隨之道:“我知道該找誰。”

說著,轉身消失在了平原。

疾行在雲層之中,看著遠處未曾走遠的那些修行者,他冷笑了一聲。

片刻,他抹去指尖的鮮血,冷著臉回來。

對付這些偽君子,掰斷他們的手骨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。他回到村外,看到破廟內幾個乞丐瓜分厲鳶買的那些東西,想到她回來時佯裝開心的表情,突然心中一痛。

也許白常說的對,即使能用武力威懾眾人又如何,他無法殺光所有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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